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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打芭蕉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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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打芭蕉(六)

“姑的褲,姨的襖,妗子的花鞋穿到老。”羅姨念叨著,從青桃手裏接過紅棉布,放在長案上,拿著布尺丈量完畢,握剪開裁。

錢禾在旁看著,她女紅不行,青桃雖會但沒做過童衣,這給外甥的賀禮,只好請羅姨代勞。

“夫人,我給裁的稍大兩指。小孩長得快,能多穿兩日是兩日,換下來還能給弟弟妹妹穿。”

“好啊,您老做主就是。”錢禾應道。

羅姨剪下不停,笑道:“那再做件百衲衣,小孩穿了,無病無災,長命百歲。”

青桃幫羅姨壓住布頭,插口道:“我去鄰舍討布,湊足百片才好。”

錢禾挑眉:“討什麽!自家拼出百塊布就是。”

“可以這樣?”青桃語帶疑惑。

羅姨接口:“可以。公子小時候的百衲衣就是用我攢的布頭接成的。”

“哎,公子也穿百衲衣?”青桃說著,很想笑。

錢禾也豎起了耳朵。

“穿啊。”

羅姨拿起剪好的布片,讓青桃把布匹收好,“所以公子從小健壯,皮得很!老爺沒法子,送他進白雲觀習武,可公子根本不守觀規,常常鬧些動靜出來。”

這倒看不出,他還會頑潑,莫非也是個小猴子。錢禾想著,翹起唇角。

羅姨對整布片,拿過棉絮,夾在中間,開始穿針引線。

青桃甚是好奇,“公子如此斯文,何時不鬧了?”一面問,一面幫羅姨紉針。

“十三歲,那年……”

羅姨忽地頓住,臉上的笑容也僵住,錢禾瞧見,不知怎的,就記起池楠說過的關於池舟母親的話,心下一動,打岔道:“小孩十三,大人一般,早該懂事了。”

“是啊。公子收心,練劍之餘,也肯用功讀書。”羅姨順著話茬道。

青桃掐了掐指頭,嘆聲不已:“十三歲發憤,十八歲狀元,這也太快了。有才的人無需十年寒窗啊。”

說完,去倒了茶水,給錢禾、羅姨潤口。

錢禾捧著茶,腦海閃過錢鑫讀書時的哈欠模樣,忽道:“讀書用腦,他都吃什麽補腦啊?”

羅姨換針:“就是家常便飯。公子不挑食的。”

“嗯,那他有特別喜歡吃的嗎?”錢禾又問。

“有,除夕的素餡餃子,還有臘八日的甜粥。”

錢禾眨眨眼:“都是素的呀?”

“還真是,但公子喜歡呀,臘八粥他能喝到除夕,素餡餃子,要不是有定例,他能吃一個正月。”

羅姨說著,看錢禾一眼,道,“夫人除夕吃何餡餃子?”

“肉的。”

“那咱們今年包兩種餡的。”

錢禾點頭。

青桃看她應允,吃了一驚,悄悄跟羅姨交換個眼神,都抿唇暗暗歡喜。

*

紅棉襖做好,沒兩日就收到喜訊,錢嘉誕下個六斤八兩的小子。

洗三一早,錢禾就去了姐姐家。

錢嘉靠坐在床上,一面給小兒餵奶,一面跟妹妹說話。

“姐姐,你比以前更好看了。”錢禾笑道。

“就你嘴甜。月子裏不梳不洗的,我都不敢照鏡子。”錢嘉聲低低的,頭胎難熬,她折騰兩日才生產完畢,此時氣力未覆。

“真好看。不騙你。”錢禾搓搓手,望著姐姐的臉,“很光澤,亮亮的,多好。”

錢嘉給逗笑了,低頭見兒子已吃飽,輕輕拍著繈褓,哄他入睡。

擡頭,見錢禾眼巴巴地瞧著,笑道:“你抱抱他。”

錢禾連連擺手:“我不會!手上沒輕沒重的,不敢!”

“不怕。你托著他就好。兩床小褥子包著呢,沒事。”

在錢嘉的鼓勵下,錢禾小心翼翼地托起外甥,小家夥很安然,不哭不鬧,粉臉一團,比肉包還誘人,錢禾忍不住去吻他的臉頰。

好香。好香的奶香。

錢禾喜得兩眼彎彎:“真可愛!”

錢嘉看著,聽著,道:“喜歡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自己也生一個就是。”

錢禾臉忽地紅了,不接這話。

錢嘉剛要說什麽,周良端了鯽魚湯進來。

“阿禾,一會兒洗三禮,你可得多投銀子。”周良打趣道,說著從錢禾手裏接過兒子。

“曉的。早備著呢。”錢禾笑。

錢嘉喝完魚湯,讓周良去準備行禮需用之物。

“把他放小床上,讓他睡。”周良依聽妻言,放下繈褓,又看了好一會子才出去。

“姐夫也不一樣了。”錢禾笑道,“好似更穩重了,也更聽話了。

說完,拿起熱毛巾,替姐姐擦手。

錢嘉望著她,柔聲道:“阿禾,我剛才的話,你可聽見了?”

“姐姐!”

“跟我別繞圈子。”錢嘉按住錢禾的手,“王睿都成親了,你還等什麽!跟池狀元好好過日子才是。”

“咱家肉鋪出事,要不是他,咱爹咱哥可得吃苦頭呢!你一直說,要個知根知底的,在池家這幾個月,你對他也該有所了解,他是個靠譜的人!靠譜比什麽都重要!”

錢禾不語,卻是記起齊家營遇險,被他搭救之事,心莫名跳得快了。

“阿禾,說話呀。”

“姐姐,我不知道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錢禾抿唇,還有那一千兩的補償啊。

*

賀禮畢,錢禾又抱了抱小外甥,這才騎馬趕去貨棧。

適才行洗三禮,她把一包銀錢都放進了澡盆,銀脆水潤,叮叮當當,她頓時回過神來,還是生意要緊。

黃大發已流放邊關,拐賣之事正式畫上句號,她也歇了許久,是該親自操持買賣了。

“東家,您來啦!”貨棧後院,孫堅正帶著眾人分裝鴨梨,見錢禾進來,立刻讓座端水。

“別管我,你們繼續。”錢禾立在一側,嗅著梨香,笑道,“紅棗快了吧?”

葉茂道:“已經送過一批了,八月初是第二批。”

“今年早哇。”

“嗯,日頭好,熟得早,人們現在都愛吃個脆,咱們早一兩日下園,等送到手上,剛好吃。”

孫立揀兩個大鴨梨,洗幹凈,遞給錢禾,讓她嘗嘗。

“甜的呀。”錢禾咬一口,連連點頭,“肥鴨如何,可尋到下家?”

“沒有。都比不上周萍家的。我跟她說,讓她今年多加一千鴨苗。”

“周姐忙得過來嗎?”錢禾道。

“她說可以。”

郭老爹從梨筐間起身,道:“東家,五仁月餅該訂了。”

每年八月節,錢家商隊都會給主顧們贈送月餅跟肉食錦盒。

錢禾點頭:“那麻煩您,還是張麻子家。”

說話間,鴨梨分裝完畢,眾人立刻分頭派送。

郭老爹留下守門,錢禾同他在廊下坐定,一面看賬簿,一面商討品貨。

“東家,肉鋪生意如何?”

“還成。我爹負責煮肉,味道還可以。”錢禾輕聲道。

其實,肉鋪的生意很好,比之前都好。因為瑞王府派人來買了牛羊肉各二百斤,這一下就打消了人們的顧慮,客人日增不減。

但她不想提瑞王府,這不過是他們的補償罷了。

郭老爹聽了,不禁笑道:“禍兮福所倚,老子的話沒錯。老爺要發財啊。”

正說著,前面傳來叩門聲。

郭老爹趕緊去看,錢禾低頭,把賬目順完,合上簿子。

很快,郭老爹回來,道:“東家,有貴客。”

“什麽貴客?”錢禾見他臉色不對,似驚似慌,她站起身,“我去看看。”

話音剛落,一道白影走了過來。

“阿禾。”

錢禾擡頭,頓時楞住,白袍長身,眉梢紅痣,居然是王睿。

“阿禾。”他又喚她一聲。

錢禾不應。

郭老爹見狀,就要避讓,去守棧門。

對於錢禾跟王睿的事,他是知道的,本來青梅竹馬是樁好事,可現在兩人各自成家,私下見面,要是給外人撞見,那可了不得。

但錢禾喊住他:“郭老爹,王參將是來談生意的,你也聽聽。”

王睿低聲道:“阿禾,我是來看你的。”說著看看郭老爹,郭老爹糾結一番,還是去了前面,此等場面,他可真是待不住。

*

七月的日光格外淡薄,撲出的人影也淺如水。

錢禾側身,不看來客,但也沒再開口。

王睿往前兩步,道:“阿禾,我對不起你!你打我罵我都好,但不要不理我。”他臉色蒼白,甚是憔悴,全無武將的凜凜英氣。

錢禾攥緊手,依舊不語。

王睿繼續道:“阿禾,我來是想告訴你,我還要娶你。”

什麽!錢禾只覺耳朵一震,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。

“我錢禾再不濟,也不至於做妾。”她恨聲道。

“不是妾,你聽我說。她,她快不行了。柳家人同意我續娶,我都想好了,咱們成親後,我帶你走,咱們去河州,就咱們倆。”

王睿說著,上前拉住錢禾,“阿禾,再給我一次機會,好嗎?我也還是原來的我,我跟她並未……”

錢禾甩開他的手,苦笑浮上唇角。

還真是天意弄人。

如果之前,他這樣說,她一定毫不猶豫就跟他走。可現在,她第一反應就是惡心。

就算他心依舊,可在王府門前的一幕,她永不會忘。

是他推開了她。

現在,他憑什麽讓她回去。

就憑她對他的心意麽?她的真心如此不值錢,要給他利用!

“若是柳小姐無恙呢?”她道,“王參將,你還會來麽?”

王睿怔住,眉心紅痣直跳。

“你還會來麽?”

“不,阿禾,她真的不太好,你信我,這次沒人能阻攔我們。我娘也同意的。”

不提王嬸還好,一想到王嬸那些羞言辱詞,那些詭心伎倆,錢禾氣得臉通紅,“你走,再不要來。”

“為什麽?阿禾,你不要我了嗎?”

王睿忽地上前,伸手去抓錢禾,忽然手背上一震,多了一柄劍鞘,接著一道青影閃過。

錢禾扭頭,卻是池舟,他穩穩站定,牽住她手,把人往自己身邊一帶。

“王參將,請自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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